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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故去了,按乡间风俗,是要做台佛事的,既遥寄思念,又表达子女对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关切。父亲约了乡里做法事的队伍,要念几台经,烧个纸扎的房子,寄希望让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更好些。
我素来不相信念经超度这些,但烧个纸扎的房子给母亲倒是我乐于接受的,母亲身后有没房子住,我倒是很担心,这个问题不解决,做子女的内心难得安宁。
我在约好法事日子的前两天回了一趟老家,想看看父亲准备得怎么样。老家里,已经多摆了一张借来的桌子,到时好让和尚们摆上各种各样的法器。一位和尚提前来扎纸房子,其时,只是用芦柴在搭架子,架子也是东一块西一块地摆放着,虽说没有组装,可依稀能够辨别哪是房子,哪是器物。和尚没烫戒疤,也没穿袈裟,而是穿着一身泛了白的蓝色衣裤,清清瘦瘦的,一支钢笔插在上衣袋里,抬头看见我,他慌忙站起来,喊了我一声“沙校长”,我定睛一看,这不是我二十年前的同事嘛——张老师。我的印象里,他是一个极文静、极老实的人,不怎么爱说话,有些才华,写得一手好字,课也上得好,同事、学生都很喜欢他。
“怎么是你呀?”我问。
“回家后没事可干,就发挥特长,小做做,补贴家用。”他不好意思似的,嚅嗫着。
我依稀记起,他原先是一名民办教师,在我离开这儿后,因生二胎孩子,被开除回家的。
民办教师、代课教师这个身份具有时代烙印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教师分为三类,一类是公办教师,是从正规师范院校毕业的,人数极少;二类就是民办教师了,是由乡镇从知识青年、插队知青中挑选,县市教育主管部门批复的,他们是乡镇办学的主力军;再一类就是代课教师了,他们没有教师编制,是临时工一类的,作为师资不够的补充。那时候每年都有一小批民办教师转公办,但那是非常艰难的,一个乡镇只有一两个名额,民办教师有几十个,僧多粥少,竞争非常激烈,乡镇学校里盘根错节的矛盾往往也来源于此。像张老师这样老实的人,尽管工作不错,但想被选为公办教师几乎是不可能的。常年做教师收入既不高,又不会种田,他很担心退休后生活没有着落,尤其是受周边农村家族观念的影响,就想着生个儿子。那时候,神气的晓得找找人,用点钱上下打点,谎称第一胎孩子身体有问题,做个亦真亦假的鉴定,批个二胎手续,就可以生个二胎了,当然二胎基本是儿子了,群众的手法大家都心照不宣。像张老师这样的,既够不着人,手上也没几个闲钱,就只能偷偷摸摸地生了。可世上又哪有不透风的墙呢?没几天,张老师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事情败露了,也就只好接受处理了。
“孩子还好吧?”我接着问。
谈到孩子,他立即微笑起来。“还好,还好。马上上高中了。”
我说:“蛮好、蛮好。”
他又坐下来,低头做他的事了。
到了约定的日子,我们一大家都回去了,家里锣鼓喧天,念经做法事。两张大桌子里外相接,最里面是高大的莲花宝座,里面端放着神位,两边烛台上燃着红红的蜡烛,前边香炉香烟缭绕,一盏香油灯,外罩着纸糊的神龛,神龛上写着亡人的名字。桌子中间供奉着水果糕点,还有一碗生米,桌子前边围着桌幔,上书“佛光普照”。主事的和尚,手执木鱼,轻重缓急地敲着,这大概既是伴奏,又是指挥。两排和尚披着鲜亮的袈裟,口中念念有词。和尚们除了个个念经外,也各有分工,有执镲的、有掌钹的、有敲鼓的,跟着木鱼声的节奏到了节点,祭起手中法器,一刹时,钟鼓齐鸣,煞是壮观。其中有一种我说不出名的法器,大概是盤或是罄吧,声线清亮悠长,让佛事肃然神秘起来。和尚们念得很投入,我却不知道念的什么。门口偶有来看热闹的乡邻,和尚们似乎会念得更起劲一些,因为他们的声音会突然地洪亮高亢起来。
和尚里没有张老师。
佛事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化房子了,我们随着和尚们的敲敲打打来到了学校旁的一片开阔地上。
哇,好漂亮的纸房子,三进的庭院,高大的正殿,周边亭台楼阁无数,小桥流水相连,就是个浓缩的大院府邸。正门口有拴马桩、石狮子,红彤彤的大门上面还有铜钿,硕大的纸门扣仿佛敲即有声,目光穿过门厅,沿着甬道,就是第二进房子,分明的是个大殿,估计是会客厅了,外边兰花屏门隔扇,侧着头看厅里,两排木椅相对摆开,最里面安放的是条案。最有趣的是甬道上还溜达着护院大狗,门口还卧有小猫,门厅上纸质福禄砖雕。厅后就是一个大院落了,两厢对应,院中桃树、柳树,花红柳绿,再后就是高大的两三层的宫殿,估计是生活用房了,包金镶玉,金碧辉煌,雕梁画栋,活灵活现。院后有院,也极尽其巧。纸房子高大巍峨,物件一应俱全,色彩艳丽,赏心悦目。
张老师的这个杰作,也不过用了两三天的功夫,我不知道张老师有这等才艺,简直绝了,我目光急切地寻找他。他还是穿着泛白的蓝色衣服,清清瘦瘦的样子,一支钢笔插在上衣口袋上,他在四面巡视,用细长的芦竹支撑微风中的纸房子,抿着嘴,认真得像在支撑整个人生。
父亲夸奖说,张老师巧呢,许多人家都请不到他,而且价钱还客气了,说是跟我是熟人。
和尚们念着经,打着法器,要我们将带过去的祭祀纸钱撒到房子的四边,然后点着了火。火光冲天而起之际,张老师在一旁看着他的作品化为灰烬,一脸平静,无悲无喜。
按乡间风俗,谁第一个跑回家谁发财,亲人们一哄而散,忙着往家跑。
父亲示意我跟张老师打个招呼。
和尚们敲着法器也都走了,张老师显然不是和尚,我不好叫他师傅,也不好叫他老张,没这样叫过,我还是叫他一声张老师吧。
我握着他的手,叫了他一声张老师:“这房子扎得太好了,您的基本功还是好啊!辛苦您了,有空到我们学校坐坐。”
张老师羞怯地说:“没得事、没得事,好的、好的”
旁边的学校里传来朗朗的书声:“风声雨声读书声,声声入耳;国事家事天下事,事事关心……”
夕阳西下,参加了佛事队伍却终究没有当和尚的张老师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……
我想,假如张老师当了和尚肯定也是一名十分出色的和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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