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日谈爸爸的画笔新民晚报

爸爸詹同走了整整24年,但我从没觉得他已经离开我们。

书橱里摆放着他的照片,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上是他的漫画、绘本和散文集,笔架上、笔筒里还有很多他的画笔。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创作上:设计美术片造型、创作漫画和水墨画、画儿童读物插图、写文章……所以笔用得很勤。他的毛笔并不贵,却保护得很好,有些竹质笔套都在,而其中的油画笔和钢笔却都是旧的。

那些画笔我常常拿在手里擦拭,但从来不用。一来不舍得,二来,油画笔和钢笔都曾是被我“嫌弃”的。

47年前一个休息天,爸爸带我到外滩玩儿。骑在他脖子上,第一次见到大轮船的我兴奋得手舞足蹈,把他的眼镜捎带进了黄浦江。他并没有责骂我。回到家,我说:想画大轮船!他马上在由书桌加大画板改制成的大画案上,铺好他和妈妈省吃俭用买的宣纸,准备好国画颜料,磨好墨,又拿出平时非常爱惜的毛笔,随我挑选。我挑了一支大毛笔,吸足了墨汁,学着他画画时的样子在雪白的宣纸上画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笔。那时,我两岁。

爸爸是我和姐姐的绘画启蒙老师,他的画笔自然也成了我们的画笔。我和姐姐一起学会了怎样执笔、怎样悬腕、怎样运笔……我的绘画灵气随着年龄的增长、学业的加重而逐渐减退,一度不再画画,自然也不再用他的画笔了。考入大学美术系后,我再次拿起了画笔,不过,那些笔是我专用的,而且更多的是油画笔。

爸爸也是油画科班出身。年他考入中央美院绘画系,班主任就是油画《开国大典》的作者、著名油画大家董希文先生。为了让我更好地领会并掌握绘画技法,他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家为我示范,从素描到彩笔画再到油画肖像。

爸妈的月薪并不高,但还是给了足够的零花钱,让我能买很多油画布、油画笔和颜料。因为能常买新的,我就不那么爱惜了,有的油画笔用完之后懒得洗,再用时发现颜色已经干透,牢牢地粘在笔尖上成了一块疙瘩,笔就废了。每次被发现后,爸爸就要批评我一顿。

他告诉我,洗下来的油画颜料混在一起能成为很高级的灰色调,用这种颜色打底,画面很好看。他帮我用一个奶粉罐头改造成洗笔筒,往里面倒些汽油,让我把刚用过的油画笔在筒里稍加浸泡,再用布一擦,画笔就干净了。虽然我总算养成了随手洗油画笔的习惯,但还是喜欢用新买的笔,“二手笔”们就成了爸爸为我示范时的工具。洗下来的油画颜料沉淀在罐子底部,日积月累,留下厚厚一层灰色的底料,像极了岁月的沉淀……

那时候没有卖现成的绘画钢笔,那是一种笔尖向上略微翘起,与纸面接触的面积可随意控制,画出粗细不同的线条的笔。我和姐姐大都用普通钢笔自己加工。有时候会加工失败:或者把笔尖折断,或者笔尖过弯,出墨不畅,那些“废笔”我就弃之不用,但爸爸拾起它们,直接蘸着墨水,给我们演示怎么勾漂亮、潇洒的线条,怎么利用这些特殊的笔触去画速写。他说:无论是中国画还是西洋画,很多笔情墨趣确实要靠合适的工具才能体现,但创作好作品最关键的并不是工具本身,而是看谁在用、怎么用。其他事情也是同样的道理,关键在人。

但那时,我除了惊叹爸爸的绘画技法,其实并没有太明白他的意思,还是纠缠着再买新的钢笔,“废笔”们又成了他的常用工具,用来画画、写文章。

如今,每当我看着爸爸的画笔,他潇洒挥毫或者埋首书桌的样子又会浮现在眼前。我似乎越来越明白他的点拨。

只是,我感悟得太慢了……(詹咏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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