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赵主任
那天开车拉领导参加葬礼，领导同学父亲的葬礼。
领导是个活泼的老头，积极乐观，爱说爱笑，回来的路上，领导沉默了，半天没说一句话。回来的路上，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。下得非常的大，看不清路了，我赶紧把车停在路边，打开双闪。
领导管我要了一颗烟（领导从来不抽烟）：你父亲多大岁数了？身体怎么样！
我说挺好的，快70了。
领导抽了一大口烟，若有所思：我父亲走的那年，我刚成家没几年。还记得我那年上高中，我父亲那天晚上，炒了几个鸡蛋，给我倒了一杯饮料。可我父亲第一次亲自给我倒饮料，我感觉没啥好事。
我默默接下杯子，问父亲咋了。
我父亲扭捏了半天，低着头，一脚搓着地，一手端着大烟袋：哎！儿啊，爸和你商量个事！
爸你有啥事就说呗，还商量啥啊！
其实也没啥……没啥！我爸停了半天，就像一个小学生举手答题，最终鼓起了勇气：
咱家你最大，你下面3个弟弟一个妹妹，咱家你妈妈身体不好你也知道，你爸爸我也现在实在是干不动了！实在不行……我爸突然猛地干了一杯白酒，话还是没说出口。
其实那时候，我内心想到了，但内心也是挣扎的，毕竟还是孩子吗！
过了几分钟，爸爸眼睛不知道是抽烟呛得，还是真流了眼泪，爸爸眼泪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，砸进了酒盅里：我的儿啊，我知道你学习好，高中念完考大学没问题，爸爸岁数大了，爸爸……实在是干不动了！实在不行……
爸！你别说了，我下来，我下来种地，供弟弟妹妹，你别上火！
我爸披着露棉花的棉袄，直吧嗒嘴：儿啊！你爸爸没本事，等有机会，爸还得供你！
爸爸第一次和我唠了好几个小时，我记得非常清楚，那天晚上也是下的大雨，我爸爸蹲在门槛子，半夜也不睡觉。
我爸爸从来都是大嗓门子，就那天和我说话低声叹气的。那天晚上，我真是恨自己，为什么不早点下来，让爸爸一个人承担着家里重担。
我结婚的时候，我敬爸爸酒，爸爸一仰脖子，眼泪噼里啪啦又下来了，和我媳妇说：俺让俺大儿子受委屈了！
没几年，我爸就走了。我爸临走的那几天，把我叫到床前，打开一个手绢，没想到爸爸还留着我的学生证。我爸说，儿啊，爸爸也就这能耐了，有机会你还得念书啊！
你知道什么叫无奈吗！一贫如洗，父母老去，自己还没能力，我那时候就是这个样子。我非常痛心，那天晚上，爸爸想劝我放弃念书又舍不得，那种极其窘迫的样子。
爸爸临走的那几天，天天让我陪他唠嗑。爸爸说，他最后悔的一次，就是小时候村里来卖糖葫芦的，别人家孩子都上去买，一个孩子一串。
我爸爸给我们买了4串，给弟弟妹妹分了没我的，我就在地上撒泼。爸爸窘的眼泪迸溅出来了。我看着爸爸哭了，就上去哄爸爸：爸爸别哭，我再也不要糖葫芦了！我再也不要了！我越说，我爸哭的越凶。
我爸说的那个场景，我其实是记得的。记得我爸摸着我的脑袋，擦干了眼泪，转身就进屋了，进屋子的一刹那，我看见爸爸闭着眼，捶胸顿足。
爸爸临走的那几天，几乎天天掉眼泪。天天叨叨：没供你念完书，几个弟弟妹妹还让你养活，你爸爸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大儿子！然后，转过身子，哭的身上的被子瑟瑟发抖。
我家搬城里时，妈妈带了一个大木箱子，里面装的都是我爸以前的衣服。那天我媳妇整理一下，发现里面有一只英雄牌子的钢笔。我妈说，那是爸爸收藏的，我高中不念了，爸爸把这支笔收了起来。
有一回妈妈洗衣服要把这支笔扔了，爸爸像一只发怒的豹子，嘴唇发抖，牙齿咬的很紧。妈妈说，爸爸脖子的青筋都能看到。从那以后，妈妈再也没有动过爸爸的箱子。
领导突然抽泣了：我爸为我家承受的太多了，这么多年一直为我没念完书而内疚。
我妈说，我结婚的那晚，我爸一直抱怨我妈：为啥子不给老大做一床大红被子？为啥不给老大做一床大红被子！他给咱家吃的苦还少啊！
妈妈说，爸爸那天晚上，一直蹲在门槛子上抽旱烟……
